云霁遥直到走到那女子身边，看清了她露在乱发后一半的侧脸，才敢确定，地上这狼狈的，满身伤痕，憔悴不堪的人，是她回忆中那个脸上永远带笑的娘亲。
霁遥心痛如摧，两行泪珠滑过脸庞，再未止住。
霁遥靠近那女子，俯下身，跪坐在地上，她颤抖的伸出手，小心翼翼的想抚摸一下她身上的伤处，终未敢碰。于是转而伸手，想拂去女子垂在侧脸的有些凌乱的长发。
她伸出手，却如空气一般直直穿过女子的发丝，只掠过了一片虚无。
霁遥再也无法强装镇定，她扑向自己日思夜想的娘亲，伸出双臂想抱住她，却依旧扑了个空。
李望宸在一旁看的真切，云霁遥的身体在她扑向卜纷飞的时候，直直穿过了她。
看来，这镜中世界自成一体，非人力可以干扰。
云霁遥或许是在知道的，但她仍然不死心的尝试了几次，还是没有碰触到她娘亲半分。
眠思梦想的生身之母就在眼前，可是母不知女，女不知母，世间悲哀莫过于此。
霁遥双泪长珊珊，又压抑，又悲愤的道了一声：“娘！”
但她什么也做不了，只能伸出双臂，虚虚环抱住娘亲瘦弱的身躯，歪头“倚”在娘亲的肩膀上，假装自己依靠在娘亲身上，闭上眼睛想象着娘亲身上独有的温暖。
李望宸看着地上的那对母女，似是终于感到了有些不忍，因此，他并未理会云霁遥的失态。
李望宸自出生便被寄予厚望，被先帝亲自教养在身边，和他母后聚少离多。等先帝驾崩之后，李望宸被册封为太子，身为储君，更要持身正行，勤恳为政，与傅皇后也是渐行渐远。
李望宸从未真正陪伴过自己的母后，他心中对母后是很愧疚的。
不置可否的是，傅皇后是孤独的，因此才会将她的小女儿当成是全部和寄托。因为她的丈夫并不爱她，她的儿子属于国家，只有这个小女儿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，她可以在她身上倾注自己全部的母爱。
可是后来，这唯一的指望也夭折了，傅皇后心如刀割，悲哀的不能自已，李望宸心中的愧疚便更甚。
等他回过头来，真正看见自己可怜的母后的时候，傅皇后的心早已千疮百孔，不是他迟来的孝顺和陪伴可以弥补的。
后来，傅皇后或许就带着这种遗憾和悔恨离世，也让李望宸再也没有了侍奉母亲的机会。
子欲养而亲不待，是世间悲哀的另一重浓重。
李望宸觉得，若是他能再次见到离世的母亲，他的失态或许不会比云霁遥更少。
李望宸看了地上的那对母女，出神片刻，之后又抬眼，看向了堂上坐着的那二人。
卜夫人伸出肥胖的一只手，端起了桌上的盖碗，悠然的喝了口茶。只是屋里的血腥味重，弄的茶滋味也变了，卜夫人不禁从盖碗中抬头，瞥了地上跪着的那女子一眼。
卜夫人放下茶碗，欣赏起自己满手的珠翠，道：“二丫头，怎么样，前儿我劝你的那些好话，你可想通了？”
卜纷飞形如枯槁，了无生气，只是跪在那里，连眼皮都未抬一下。
卜夫人假仁假义道：“母亲这也是为了你好，那王大人可是咱云州的大官，虽说年纪大了点，但是会疼人啊，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，还能帮衬帮衬家里，有什么不好的，难道不比你找的那个穷野道士强？
何况人家王大人心底宽大，都不嫌弃你生过一个奸生子，愿意娶你回去，给你个容身的地方，你还要怎样？
说起来，你这丫头从小心气儿就高，怎的就是看上了那么一个没出息的玩意，没钱没势的，不过就是长了一张迷惑你们这种小姑娘的皮囊罢了，竟勾的你真跟他私奔，还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藏了这么多年。
丫头啊，别再执迷不悟了，你若是乖乖听话，就还是你父亲的好女儿，卜家的千金大小姐。”
听到卜夫人提到了霁遥，卜纷飞终于给了点儿反应，道：“我女儿不是什么奸生子，我和霁遥的父亲是拜过天地，敬告过神明祖师的正经夫妻，你再敢提我女儿一句，我一定弄死你！”
卜纷飞的眼睛直勾勾的钉在卜夫人身上，那眼神让人有些不寒而栗，只是卜纷飞身子虚弱，到底少了些摄人的气势。
卜夫人尚且能装装样子，堂上的卜员外闻言大怒，他抄起桌上的茶杯便朝卜纷飞掷了过去。
茶杯砸中了卜纷飞的额角，她很久没吃饭了，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，被茶杯的力道给推倒在地上。
茶杯磕破了她的额角，鲜血冒了出来，滚烫的茶水洒在她的脸上，她的侧脸登时被趟红了一大片。
卜员外恶狠狠的说道：“你做出这副死人样子给谁看！一个闺阁女子和人私奔，还生下了野种，卜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！你还敢给你父母摆脸色，这个孽障，不如打死干净！”
卜夫人失色的站起身，对身边的丫鬟婆子说：“快去看看她的脸，要是毁了容，王大人肯定就不要她了！”
说罢，几个丫鬟婆子奉命上前，卜夫人则是坐下，对卜员外劝道：“老爷，您别生气，为了这么个贱骨头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。王大人看上了她，这小贱人对我们就还有点用处，这时候打死了她，我们岂不是什么都捞不着了吗？”
卜员外气喘连连，道：“这个孽障，当初就应该勒死她一了百了，省的让她活到现在，丢了卜家的脸不说，还敢在这忤逆父母！”
卜夫人道：“老爷别生气，我自有办法对付这小贱人。”
卜夫人对着卜纷飞道：“二丫头，你生的那个小贱种眼下可就关在柴房里，你想死没关系，不过你的那个小野种可就撑不了了吧。”
卜纷飞大骇，她用尽全身力气，披头散发，状如疯癫，甩开身边围着上药的丫鬟婆子，道：“你说什么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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